碧玉:
請勿驚駭,也免悲傷。關於我們的生平,你知影真多,我無想在這講啥。關於後事,切不可耗費金錢,用最簡單的方法了決一切。
你知影在這我無什麼物件,一些用品,你領回去,以為紀念。
南部母親,我已經另外有信給她,我只希望你多和她聯絡,給她安慰。
東兒的牙齒不好,恐怕是你們傳統的缺陷,需要及早設法補救。民兒太可憐啦,恐怕他還無熟識我。
父親、母親,請免悲傷。
諸位弟妹努力求進。以諸位弟妹的聰明天資,必定有所成就。
我將永遠敬愛你、懷念你、祝福你。
浩東手書
十月初二深夜
以下摘自顧爾德《當女人與政治相遇……》
蔣碧玉(蘊瑜)是一個例子。藍博洲的《幌馬車之歌》,讓台灣民眾認識了這位女性;之後,候孝賢的《好男好女》又讓更多人認識她。在藍博洲另一本書《台灣好女人》中,作者如此形容她:「蔣碧玉74年的人生歷程,反映了愛國的、為民族存亡絕續而無私地奉獻了自己青春的一代人,是如何『為了和民主的鮮花開』,而在這混亂、無條理、沒有明確是非之分的年代,得到歷史的報答。」一個可以反映出一代人為「民族、國家、民主」無私奉獻的女人,應該可以做為某種典範吧!
從嚴格標準來說,蔣碧玉並不是個政治人物,因為她從未領導過政治運動。而她政治的光環是來自兩個男人──在《幌馬車之歌》中,蔣碧玉自我介紹的第一句話就是:「我是蔣蘊瑜。是鍾浩東的太太,蔣渭水的女兒(養女)。」她與政治的連結來自父親與丈夫,一個是日據時代台灣反對運動的領導人,一個是白色恐怖時代的政治受難者。
日據時代護校畢業,在當時算是高級知識分子,愛上鍾浩東,隨著丈夫到中國參加抗戰,途中第一個小孩出生,因旅途不便,送給廣東當地人當養子;第二個小孩出生,帶回台灣不久,又死於瘧疾;第三個小孩在228前三個月出生,當然,對兩年多後就被捕入獄的父親印象有限。
在中國,蔣碧玉從事類似政工之類的服務隊,進行政治動員、民眾教育;回台灣後,先生從事地下反抗工作,從她的描述中可瞭解,鍾浩東是一位對自己領導能力有自信,也善於組織、教育的領導人。鍾浩東很自豪,228發生時,他擔任校長的基隆中學沒有一個學生被牽連逮捕。
鍾浩東死了,蔣碧玉背負著白色恐怖的烙印,不容易找工作,祇能在風化區擺攤賣麵。失去丈夫的她,如此描述自己如何走過這段日子:
「那段時間,因為心情痛苦,不自覺得就藉菸來解悶。晚上入睡前,我也總要喝了酒才容易入睡。然而,我一旦喝醉就會抽筋,痛得難受。痛得不厲害的話,就會不能自禁地哭了起來。有 一天,躺在我旁邊才三歲多的東,看我哭,也陪著哭,並勸我:『媽媽,不要哭了!不要喝那麼多的酒了……。』我的心中難過而感動!從此就再也不讓自己喝酒 了。同時,我也決心從悲痛中走出來,勇敢地面對生活。我不願意鄰居們施捨同情的眼光。第二天起,我開始搽粉,讓自己顯得容光煥發。……浩東先前並不喜歡我 搽粉、打扮,我個性強,也從來不曾打扮。現在,為了面對新的生活挑戰,我故意給自己搽、打扮。然而,一段時日後,當鄰居不再以同情的眼光待我時,我就讓自 己恢復昔日素樸的妝扮。祇是,我並沒有把菸戒掉,而一直到現在,臨睡前,我一定喝一小杯酒,讓自己容易入睡……。」
她勇敢地承受政治給她的烙印,事實上,那也是她愛情與個人成長、社會實踐的回憶。晚年的她,扮演的是一個精神象徵,象徵著她與丈夫13年共同成長、分享與建立的信仰。她到死前,還以「鍾浩東的太太,蔣渭水的女兒」的身份,向某些群眾宣揚她的信仰。
蔣碧玉這種「女人遇到政治」的典型,應該是許多大眾會尊敬、接受──或同情的。她有知識,有理念,而且是兩個受尊重的男性政治領袖的女兒、妻子。鍾浩東信任蔣碧玉,蔣碧玉瞭解鍾浩東,這樣相知相惜,可以共同成長的革命伴侶,對參與政治、社會運動的男性而言,應該是最渴望的伴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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