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1月7日
Vic：我覺得《1Q84》確實令人失望，好像講了很多東西，但其實講不出任何深刻的意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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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明報專訊】村上春樹九十年代初在香港走紅之際，正值王家衛和王朔也頗受當時的年輕人歡迎。仍會看書、看電影的文化青年們，在「後八九」的崩壞臨界和虛無氛圍下，除了消費周星馳，便是看這三位仁兄浪擲感性。「村上家衛」、「村上王朔」的合體怪名，一度在文化傳媒上冒現。
其中王家衛和村上春樹的平行比讀，當時確實是一件賞心樂事，除了那些共同的比喻象徵，如數字（村上的208、209；家衛的663與223）、奇怪的物喻（村上的人造衛星、彈珠玩具；家衛的過期菠蘿）、時間執著等，最重要的，還是他們故事中主角的耽溺與自憐，最後當然歸到完全自戀的封閉語言系統，自見精彩，但也容易故步自封。
不斷重複
讀者不耐
因而，當觀眾開始發現王家衛落入不斷重複自己的困局時，讀者對村上春樹也出現了類似的不耐煩。也許，村上最大的問題還不在故技重施（他的風格變化畢竟比王家衛顯得多樣，可以按文類分為隨筆的村上、短篇的村上、長篇的村上和報告文學的村上，也可按時期分為早期與晚期，分水嶺當然是一九九五年神戶大地震及奧姆真理教沙林毒氣事件；最後，我們甚至可以用流行的村上和嚴肅文學的村上去延續他的研讀），而是愈寫愈淺白，愈寫愈把早期容易令人浮想翩翩，無限想像的隱意和盤道出，而無獨有偶，名字何其相似的兩部作品───《2046》和《1Q84》，可能會成為兩大作者iconoclastic的標誌文本。
如果說《海邊的卡夫卡》已把村上早期作品如《尋羊的冒險》、《舞舞舞吧》所展示的異世界（村上後來喜歡以「那邊」稱謂），來一個揭示式的說明（一字記之曰邪惡，文字描述上令讀者一看便曉得那不是好東西），《1Q84》大抵便是再進一步，連早期嘗試較曖昧的形式實驗也徹底戮穿，不留遐想。這裏說的當然是村上公認最有嚴肅文學意義的傑作《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》。平行對讀的故事，幾互不相涉的劇情，兩個表面不相交接但依靠喻示和感覺，讀者逐漸發現箇中微妙聯繫的世界，它們之間的「出口」和「入口」（典型的村上術語），不用明寫，盡可想像，尋找和決定權都在讀者手裏，引發無窮的詮釋樂趣。《1Q84》的
1984和1Q84（女主人公青豆的說法）、現實與貓之村（男主人公天吾的說法），無疑是平行世界書寫的再次搬演，所不同的是，這個平行結構原本可以更複雜，即不同角度的敘事者（天吾與青豆），同時進出兩界，邁向命定的遇合，較《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》的兩個「我」分屬兩界，最後揭示一而二，二而一的重合可能，多了動態的可能變化。事實上，《1Q84》第一部可用「高開」形容，從高速公路下降「入口」的女殺手、明確暗諷文學界固有問題的天吾代寫事件；謎樣美少女寫出的書中書《空氣蛹》……在在預告一個複合的文本開闔關係，誰也料不到第二部開始的高速下滑（比《發條鳥年代記》從第三部才開始失控，顯然是一種逆向的「飛躍」），令人幾乎有措手不及之慨。
正是源於對早期村上的認識和期望，《1Q84》第一二部推出之後，便出現了像青豆的世界乃天吾書寫衍生諸如此類的說法。青豆是天吾的另一個我、陰柔之我、安妮瑪（Anima），他們的重合以一個愛情故事作為隱喻。結構依舊可以是極端自戀及自我指涉，空氣蛹的文字遊戲直指符號的無中生有、開天闢地……
對的，甚至即使有人預先告訴我們，第三部會出現敘事上的第三方，原本在前兩部並不起眼的怪異律師牛河會成為新的敘事角度，我們也可順理成章，搬出「二元對立需要第三項完成操作」的鐵律，慶幸村上比他自己想像更接近結構主義的書寫策略。
可是，可能馬克思真的比任何結構主義者都更經得起考驗；客觀世界不容主觀轉移。第三部出版，《1Q84》甚至出現大團圓式結局，青豆並不是天吾構想出來的小學五年級女同學延伸體，她是真實的，而且以比天吾更主動的態度尋求重逢。1Q84世界的進入（無論如何也不能視為誤闖了），原來是為了成就兩人的愛情而出現的設置。張愛玲在《傾城之戀》所說的一個城市為白流蘇和范柳原而淪陷，看完村上春樹這最新作品，便會發覺不算誇張和媚俗了，畢竟，「一山還有一山高」。
考驗書迷耐性忠貞
《1Q84》中的先驅社，任何人都會聯想到影射奧姆真理教。事實上，1984年也確是真理教開始活躍的一年。書沒有把教主寫得邪惡，不像麻原彰晃，本來是一個優點，但煞有介事地把空氣蛹的真實（雖是異世界中的真實，以天空上浮現的兩個月亮標記的現實）橫放在讀者面前，仍可能是把神秘實化的不必要之舉。這種實化在《海邊的卡夫卡》已教人難耐，作者這次只不過進一步考驗他書迷的耐性和忠貞。
青豆在異世界中不經（普通）性交而懷孕，在只有一個月亮的「這邊」究竟對應什麼？她和天吾的孩子（在異世界被暗示為潛在的「救世主」）可否詮釋為藝術的結晶？這些問題在第四部或第零部（前傳）出來之前，勉強仍可算作懸念。然而，一再失望的讀者其實已可粗下結論，不敢再對村上多存幻想了。還在討論村上春樹會否拿諾貝爾文學獎？對不起，對此我們早喪失興趣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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