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尖 - 愈陰暗愈動人
2005 年 11 月 25 日
信報
你看，在這個世界，有一樣震撼的事情，那就是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道理。
一九五五年冬天，楚浮(杜魯福)和查布洛為《電影筆記》去訪問希治閣，約好了在《捉賊記》的片場酒吧見面。彷彿是希治閣的惡作劇，兩人在去酒吧的路上，因為過於興奮，一起踩破薄冰跌入了水塘。法國最好的導演就這樣水汪汪寒顫顫地站在了美國最好的導演面前，而希治閣後來對他們說：「每次我看到威士忌裏有浮在一起的兩塊冰，便想起你們。」
那是希治閣心情最好的年頭，他遇到了夢想中的女演員，金髮的嘉莉絲．姬莉，一口氣叫她主演了三部影片，然後，她息影成為摩洛哥王妃，他再次體驗單相思的絕望後果。以後，按他的傳記作者斯伯特的描述，他性格中的陰暗面便發揮得更厲害了。
一九六二年，希治閣六十三歲，蒂琵海純三十一歲，她來主演《鳥》，他則重新打造她。眼看著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—英格烈褒曼、嘉莉絲姬莉們—一個個離開他的鏡頭，投入比他英俊的男人懷抱，屹立在事業巔峰的希治閣開始強硬又無恥地出擊了。他派私家偵探盯蒂琵的梢，以電影的名義折磨她，他一會用鮮花一會用恐嚇，當著眾人宣布她是他的終極女演員，背過身去卻提出性要求。蒂琵就這樣被他弄得昏了過去，「天才的陰暗面」至此亦登峰造極。
但是，作為一個堅定的希迷，讓我政治不正確一回，我相信尚雷諾亞是對的，他這樣認為：「你看，在這個世界，有一樣震撼的事情，那就是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道理。」不信，你看，雖然柔弱的蒂琵激起了所有人的同情心，但是，劇組裏每一個人都情不自禁勸她：「不要讓希治閣難過！」
多麼希望這個世界上的情欲都有出路。悲傷的希治閣，拖著三百磅的身體，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聰明，比所有男人更靠近美人，卻注定只能用影象宣泄窘迫的激情。而本來，這個對攝影機擁有絕對權力的男人，有無數機會可以叫自己變成一個十足的壞蛋，但是，感謝上帝，他最後只是把他的陰暗面轉化成了銀幕寓言，而且是，愈陰暗，愈動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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